李长风再有意识时才发觉,有时候睁眼一事使上全身力气都未必能做成。但他不是天生的盲人,生平曾见过阳光,感受过黑夜的双眼在如今被眼皮封印住的日子里仍能透过细微的光亮变化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白日,阳光落在他睁不开的眼上,眼前是一片晕开的金黄,像是黄金熔成的金水盖在了湖面。那是流动的金色画面。
黑夜,金色从他的眼睛自右滑向左,而后升起的月亮散下来的冷清光点并不能改变眼前深不见底的昏暗。
如此黑白交替的日子轮回了两轮,第三天的太阳升起时,李长风也从黑暗的梦里醒了过来。
他惊喜地发现,耳朵重新长了回来,声音模糊地穿进耳朵里,他终于可以不沉默在一片金或黑的夜里了。
“咚咚咚……”
这是李长风最初听见的声音,沉重夯实的脚步声在他左耳和右耳间来回走动。他除了耳朵和眼睛外,几乎感受不到身体四肢的存在,自然也知晓不了脚步声的主人是在自己身体哪个方位,又有多少距离。
总之,李长风感觉这脚步声很响,但它的主人好像有意踩得很温柔。
我应该是是给一位温柔善良的“大汉”救了。
李长风如此想,印象里不自觉地构造出一位满脸胡茬,笑起来亲和的大汉模样。他还笃定大汉肯定养了一条狗,因为自他重新听到世间时,总有一条小犬的呜咽声陪着他,他和小狗仿佛就躺在一个窝里一样,
除了脚步声和小犬呜咽声外,远处吹来的风声,再稍远出雨打枝桠的声响也渐渐入了李长风的耳朵。他像是盲目的人一样聆听着自己身体外的一切声响——天、地、风、土地所有之前从未细微观察过的东西通过声音在他的用作幕布的眼皮内侧上以另一种方式展现出来,如此又是一天过去了。
第四天,李长风的鼻子和嘴巴回来了。他能嗅到自己鼻前的土壤气味,没有青草鲜花,只有干涸掉的土块,还有一丝生活在土地上的野兽味道。
嘴巴的回归最让人惊喜,他终于可以不再只通过活动眼皮下的眼球聊以度日了。灵活的舌头教他数清了口中长了几口牙齿,他甚至可以弹舌嘣出“嘚嘚嘚”的愉快声音。
后来李长风发现,每当他弹舌时,大汉就回会走几步到他近前,奈何嗓子还没长回来,他只能又像是哑吧一样“呜呜啊啊”地叫唤两声。
李长风既不渴,也不饿,因为脖子以下的身体如是被切掉了一样无感。这时他想起来凡间皇宫后院里骇人听闻的人彘酷刑,惹了事的妃子要被切去手足装进瓶罐或是扔进茅坑,眼睛要被挖出来,耳朵里灌进铜汁,然后等死。
所以他就想多言语几句,好不教自己真活得像是个人彘一样。
“大汉”貌似会错了意,每当李长风的舌头弹出“嘚嘚嘚”的声音就走上他近前,往他的嘴巴里送进去粘稠的汁水。
李长风嘴巴有了感觉,汁水入口,花味的香甜教他一下子就晓得吃进口里的是极好的蜂蜜。他在凡间没少桶过蜂窝,有的蜜好吃,浓稠却不腻,有的差些,味道单薄有些发涩。“大汉”送进他口中的则要比之前吃过的任何一种蜜都要好吃的紧。
第五天,铜浇筑过的眼皮开始松动。光线从撬开的眼缝里溜进李长风的脑袋,数天未见过光明的刺激让他的视线仿佛是一团浆糊。一直到晌午,阳光最刺眼的时段,他的眼睛才半眯着打开。
眼前的光景并不意外——土黄色的山洞,瓶罐桌椅摆放整洁,在李长风视线正前方的一面墙上挂有一副画,可李长风刚睁开的眼前模糊不清,画上是何物,他尚且瞧不清楚。
费劲全力扭过脑袋,原握在手心的秋轩剑不见了踪影,腰间乾坤带还完好无损的挂在身上。满身衣衫净是血渍,特别是两腰处被殷媛打出的紫纱剜去了两块血肉,整一块的青色袍子已染成了红色绸子。
李长风苦笑,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