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阅文听得好像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你,夫,夫人为何对朱某这般?”
郑海珠道:“你不怕听了,觉得晦气?”
“在下不信怪力乱神,夫人但说无妨。”
“嗯,其实没什么蹊跷的。你的长相,有些像我从前的左膀右臂,他已经殉身了。你的琴艺,又让我想起我另一位故人,她也不在了。我每次和你照面,总会想起他俩。我见你在鲁王府郁郁寡欢,就想给你一方新天地。朱先生若不想走,也没什么,我决计不会当你不识抬举。若愿意随我去,更不要将此视作施舍的恩情,不必像前朝那些画院琴院的翰林待诏一样,分心给我写什么曲子,讨我高兴。”
汶水汤汤,朱阅文的胸中,也如滔浪起伏。
凭心而论,他虽是无父无母的弃婴,但命途算不得坎坷多舛。无论郑王世子朱载堉,还是鲁府镇国将军朱以派,都要么是恩师,要么是贤主,不曾让他受过什么委屈。
只是,收留他、主导他的皇室贵胄们,从未像眼前的妇人一样,对他表达过“驰骋尽兴”、“无须侍主”的意思。
<divclass="contentadv">见朱阅文仍像个发条停住的八音盒似的,郑海珠浅淡地笑笑,用未受伤的那只手,随意捡了个树枝,在沙地上写了一行字: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先生说说,孔圣人这话,何解?”
朱阅文看清《论语》中这句话,沉吟道:“治国,便是治民。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所以,万民应如沟渠中的水,以土石为槽,令其在槽中流淌即可。若民智一开,这水,只怕就要涌出堤坝。”
“呵呵,孔夫子的话,真是这个意思吗?”
“那,夫人所见如何?”
郑海珠在“由”和“知”两个字前,都画了一竖。
“朱先生,我相信,夫子所言,句顿应该是这样: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若民智已开,尽可百家争鸣;若民智未开,那就教化他们,把他们从蒙昧中唤醒。”
“啊?”朱阅文皱眉道,“郑夫人,在下虽也不认同愚民之策,但夫人这个说法,实在……”
“实在与塾师们教你们的不一样对吗?朱先生,你所写的十二平均律,也与雅乐的路数,不一样呀。”
郑海珠说着,在“由”字上头写了个“自”,又道:“朱先生,别人可以写五声雅乐,你可以写十二平均律,水可以冲出沟渠,在茫茫原野上奔流,这个,就叫自由。治国的胸襟是不是应该如此,我现如今以纯臣所见,难置可否。但那吴承恩写话本,那冯梦龙写山歌,你朱阅文写曲子,都应该有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自由。若我能给先生这个自由,是多谢先生给我结下一段善缘。”
朱阅文垂眸,看着琴弦。
“先生不必急着决定,从泰山归程时再说。哦,皇长子殿下回来了。”
郑海珠站起来,往河岸边的码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