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一碗面开始,说单雄信的故事。单雄信不是隋唐演义中的英雄,而是唐镇杀猪佬单屠夫的儿子,他活在当代的风尘之中。
细雨蒙蒙的清晨,单雄信着一袭黑色风衣,戴着黑色的牛皮毡帽,足蹬黑色皮靴,走进了唐镇。他没有打伞,毡帽和风衣上,落满了细密的雨星子。他站在一爿小吃店门口,朝里面张望。
镇街上早起的人稀稀落落,路过的人会朝单雄信投来不经意的一瞥,然后匆匆走开。小吃店里充满了烟火气,小老板王缺佬将一大笼蒸好的肉包子放在案板上,他老婆朱春花在切着葱花。单雄信是这个早晨第一个走进小吃店里的人。王缺佬笑脸相迎:“小伙子,请坐,请坐。”
小吃店里只有五张长条小桌,单雄信找了个位置坐下,此时没有其他顾客。王缺佬满脸堆笑:“吃点什么?有肉包子,有扁食,有面条,还有芋子饺。”他说话像漏气的风箱,含糊不清,但单雄信完全听清楚了。单雄信笑了笑:“还是来碗猪肝面吧。”
“好咧——”王缺佬进厨房去了。
过了会,矮胖的朱春花端着热气腾腾的猪肝面走出来。猪肝面放在单雄信面前的桌面上,她和他对视了一眼,朱春花左眼角那颗豆大的黑痣微微颤抖。朱春花回厨房,继续干活。单雄信吃面,哧溜哧溜响。这碗面分量足,猪肝也放了不少,单雄信觉得还是老家的面好吃,实惠。
王缺佬走出来:“味道如何?”
单雄信抬起头:“不错。”
王缺佬说:“你是外乡人?”
单雄信说:“我的口音像外乡人。”
王缺佬说:“没见过你。”
单雄信冷笑:“可是我知道你的上嘴唇是怎么缺的,小时候玩两响炮炸坏的吧。”
王缺佬说:“唐镇人都知道。”
单雄信说:“那就对了,我还是外乡人吗?”
王缺佬抓耳挠腮:“我记不得你是谁。”
朱春花走出来,手指头戳了一下王缺佬脑门:“你能记住几个人,番薯脑袋,他是单屠夫的儿子雄信,小时候鼻涕老擦不干净的雄信。”单雄信脸红了,王缺佬仔细端详他:“都不像了,那时候瘦,现在结实,也长高了,脸型都变了,记得上大学前是圆脸,怎么长成方脸了。”
单雄信没有再说话,埋头吃面。这时,陆陆续续有人进入小吃店,王缺佬夫妻也顾不了单雄信了,忙碌起来。单雄信吃完面,站起身,走了出去。一个年轻人间王缺佬:“刚才吃面的人是谁?”王缺佬说:“单屠夫的儿子,单雄信。”年轻人站起来,追了出去。王缺佬喊道:“胡金星,你还没给钱。”胡金星回过头说:“明天早上一起给你。”
王缺佬叹了口气:“唉,明天早上他又会说给过钱的。”
胡金星跟在单雄信后面。单雄信的打扮和唐镇格格不入,像是美国西部片中的牛仔。早春的唐镇,还是寒气逼人,胡金星只穿了件灰色的夹克衫,脸上起了鸡皮疙瘩,牙关打战。他本来想吃完早点就回武馆睡觉的,岂料发现了单雄信。他想起姐夫郑发,郑发说过要提防单雄信,就盯紧了他。单雄信沿着镇街一直往西走。小镇渐渐有了人气,人们纷纷将店门或家门打开。一些土狗也开始在镇街上窜来窜去,有的狗相互看不顺眼,狗咬狗,传出愤怒的吠声。
胡金星在细雨中哆嗦,实在太冷了,跟到镇街的尽头,就想打退堂鼓了。咬了咬牙,他还是觉得应该继续跟踪下去。单雄信站在唐镇中学的大门口,犹豫了片刻,就走进了校园。这时学生们还没来上学,校园里空空荡荡。单雄信快步穿过操场,进厕所去了。胡金星站在大门门洞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操场另一边的厕所,生怕单雄信出来就飞了。学校看门人是个老头,从窗口伸出头:“金星,吃早饭了吗?”胡金星说:“吃了,吃了。”老头说:“你在看什么?”胡金星说:“我在看单雄信。”老头说:“就是单屠夫的儿子?”胡金星说:“就是他。”老头说:“那是个混蛋,上中学时,还骂过我。”胡金星没再搭理他,还是目不转睛盯着厕所。老头还在唠叨:“我在唐镇中学看了几十年的门,很少有学生像他那样骂我的。”胡金星心里烦闷极了,单雄信进厕所很久了,还没有出来,难道他掉进厕所坑里了?
胡金星朝厕所奔跑过去,走进厕所,已经不见了单雄信。他自言自语:“不好,这小子竟然在我眼皮底下溜了。”他在细雨中跑出了学校,一直朝镇子外桃花河附近郑发的别墅跑去。
单雄信在唐镇厕所里拉了泡稀,闪出厕所,就从学校的小门出去了。肚子还是痛,单雄信昨天夜里回到唐镇,也没有吃什么东西,肚子就坏了,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王缺佬的那碗猪肝面。他想回去找王缺佬理论,转眼打消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