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儿是干瘪的苞谷地里长出来的精神食粮,阿爷告诉湓儿,她长大了会变成一只百灵鸟,可以飞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可湓儿觉得自己是只青蛙,还没有跳出这方寸的井口。

    他们村就是一口睡不醒的井,养了一群醒了装睡的蛙。

    湓儿背着旧篓子,赤着脚丫站在悬崖边,一会儿看看天上的烧云,一会儿又垂头望望崖下的白烟,夹在两者之间的是一个孤独却充满希望的灵魂。

    “今天怎么不唱歌了?”单家诰步履清脆地走到湓儿身边,右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湓儿努嘴有些不乐,“阿哥不应该回来的,大城市那么好!”

    “再好也没有湓儿。”单家诰笑着拉湓儿一起坐了下来。他们看着下有云海上有云霞,对面岩壁奇石嶙峋,虽值深秋却依然留住了春意。“你知道我们村为什么叫玍井村吗?”单家诰问。

    湓儿挠了挠脑袋,“听阿爷讲过村里有口井,可是脾气古怪。好的时候冬暖夏凉,不好的时候冬凉夏暖。”

    “所以叫玍井嘛!”单家诰知道这只不过是常见的地理现象。因为是断崖地带,肯定有大量的地下热能,也正是这个原因,玍井村尽管处在海拔四千五的荡郎山上,却冬不见雪春占三季。

    要是能利用好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搞反季节农作物种植,或者是旅游开发的话肯定吃香。而玍井村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交通,连出行都不方便,那么其它设想也只能是设想。

    记得儿时上学背蜀道难,就有本村同学调侃过: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玍井梯,难于上蜀道。那人说完,很多学生都笑了,也包括单家诰。可是现在的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看着这悬挂于岩壁之上的十三段二百多级藤梯,他越发觉得这就是一块耻辱碑一张遮羞布。

    单家诰决定明天再去一趟县规划局试试运气,那么多悬崖村都建了钢梯,凭什么就落下他们村。作为玍井村第一个大学生,还念到了研究生毕业,理应是全村人的骄傲。乡亲们还想着他在城里面挣大钱,过年过节的也好给村子分分福利。没料到这娃儿是脑子灌汤了,非要回村扶贫。村民们从不觉得自己有多贫,有的吃有的穿就行。

    其他人大多是事不关己,凑凑热闹而已,七袋爷可是真恨。七袋爷就是单家诰和湓儿的阿爷,也是玍井村的村支书,家诰没回来之前,他是支书、主任一肩挑。

    说起“七袋爷”这个名号的来历那得回到三十年前,有一年村子受灾,眼看着肚子问题没办法解决,当时还只是村主任的单友栋一个人下山讨粮,村民们总觉得没戏,哪里知道就几天时间他愣是一个人背上来七袋粮食。

    尽管有些稻谷发霉,还有的红薯土豆都烂了大半,对于村民们来说,这些就是活下去的希望。也就从那天开始单友栋就有了“七袋叔”的称号,不过现在村民们基本都称呼他为“七袋爷”。

    一来是他的年纪确实大了,再有就是他在村子里很有威望。担任了小二十年的村支书,尽管没让村子富起来,最起码也没有缺吃少穿的情况。

    不过说起这个孙子,七袋爷是真骄傲。他常说这孙子隔代传儿,有点自己当年的样子,上高中之前都是每天上下近千米的藤梯,还要跑二十里山路,风雨无阻。很多孩子都放弃了,加上家里人也担心出行不安全,而他却九年如一日坚持了下来并最终考上县重点高中。

    到现在上到研究生,那真叫一个光宗耀祖。比起他阿爹和大伯三伯,那简直是天上地上。都说知识改变命运,改到最后还是回了村子,七袋爷倒不是恨铁不成钢,而是有种把钢又炼成了铁的感觉。真是孙儿大了不由爷。

    湓儿一边拾掇着背篓里的野菜,一边瞧着阿爷的脸色,自从阿哥回家就没高兴过,整天板着一张脸。大伯二伯三伯也都不劝,有时湓儿听见二伯嘀咕说阿哥是城里混不下去才回村的,上那么多学有啥用,最后还不是回来种田。

    可是湓儿明白不是这样的,阿哥始终是阿哥,尽管她心里面也认为留在大城市好,但只要是阿哥决定的事她都会支持。“阿爷,野菜择好了。”湓儿将剩下的烂叶子放到鸡窝旁边的石槽,看着窝里面的母鸡抽了一下摆了摆脖子,就知道准是又下蛋了。

    “阿爷,这母鸡现在和那口井差不多也是怪得很,要么十天半月不下蛋,要么一天下两个蛋。”湓儿看阿爷还是皱着眉,坐在竹椅上端着搪瓷茶杯,却一口也没喝,于是故意找话。

    七袋爷没有接茬,倒是问起她阿哥的情况,“你阿哥呢?一回来就窝在房间里,你去看看在做什么?”湓儿答应了一声就开始嘀咕:“还能做什么。”

    自从上个月去了趟县规划局,跟有关领导提出在玍井村建钢梯的诉求,没想到刚开口就被否决了。有个偏胖矮个的中年男人,带着黑框眼镜,满脸油腻得像是刚从汗蒸房里出来。他说自己曾参与过昭觉县的阿土勒尔村和金口河区胜利村的钢梯建造,“我们局对你们玍井村也有过规划,还让人去实地进行过考察,发现那里不适合建造钢梯。”

    “一来是海拔太高,你们那个村处在荡郎山天险处,坡度近乎垂直,落差近千米;当然,主要还是我们发现你们的岩质有问题,属于混合岩,而且密度太小钢梯不容易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