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画院待诏的小学徒而言,那一天的奇遇,是只能放在心中,丝毫不能说给别人听的珍贵记忆。
而那一天邂逅的女尼和白狐,之后也再没有出现在小学徒的面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鬼子母揭钵图的修复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大相国寺的僧人,照着一日三餐送来各样吃食,待遇之优厚,是别处不能比的。
但是这一天,大相国寺的住持智清禅师,却亲自陪着一位年轻衙内哥,来见那位画院待诏。
以智清禅师的身份地位,这等小事原本不该他出马,但是却架不住这浪荡子拿出了如今正炙手可热的葆光殿侍宸许玄龄的名帖。
对久居汴梁的智清禅师而言,有些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譬如那些闲着蛋疼的年轻太学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换一个进士出身,从此青云直上,得罪他们实在是划不来。而那些素来得享大名的道门中人,一个个都有随侍官家的青云梯,要让他们递个小话,转眼间就是“人在庙里坐,祸从天上来”的结果!
而如今的许玄龄,正好接续上了通真达灵玄妙先生的空窗期,眼看着又是一个黄冠宰执。那大相国寺的住持僧,讨好一位穿道袍的东府相公又有什么不对的?
@≠,★.就算是那位平日里颇有痰气的画院待诏,听说了对方的来历,也不得不停下手里工作,作出一派曲意逢迎的样子来。
这位自称姓魏的衙内哥,年纪看着也不算小了,蓄着一部极匪气的小胡子,手中拿着一方赵佶钦赐给许玄龄的金牌,坐实了他“许侍宸的亲信”这重身份。
被智清禅师和那位画院待诏引进大殿内,他转了一圈,目光落到了那幅未完成的鬼子母揭钵图上,明知故问地说道:“这幅壁画,可是待诏的新作?”
他这一发问,那位画院待诏很明显地停顿了片刻,方才回答道:“不敢,这是国朝号称丹青圣手的武虞部(武宗道官至虞部员外郎)手笔。”
“原来是武虞部的真迹?”那魏衙内讶然一声,顿时感慨道:“久闻武虞部是位画坛巨匠,可惜他去得早了些,使我与他缘铿一面,殊为可惜。不然如今便请武虞部来修补他这幅大作,岂不又是一桩美谈?”
听着这话,待诏和智清禅师脸上神色都一僵,还是智清禅师应变得宜,向前打岔道:“武虞部师法前唐画圣吴道子,乃是真宗朝的第一画坛名手。这位刘待诏,论起师承,也是武虞部的再传门人,尽得其妙的。”
对这番圆场的话头,那魏衙内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片刻后才说道:“魏某有幸见过武虞部的一副手稿,题为《朝元仙仗图》,画上那许多仙人,神将,衣袂飘飞,气象万千。但这大相国寺,一面画的是九曜星君与炽盛光如来斗法,一面又是鬼子母揭钵图。虽然有些侍者、鬼怪,但这场面也未免太单调了些。”
说罢,他转向刘待诏,将那一块金牌都快贴到对方脸上去了:“这画上留白的地方太多,实在不够承托汴梁城这般繁华绚丽的盛世景象。刘待诏你觉不觉得,该在这位古佛身旁再添些人物,凑个热闹,逗个趣?”
被外行这样指手画脚,刘待诏耐着性子听到这里,几乎都快按捺不住性子,只是狠狠一咬牙,方才应道:“那依着足下之见,该画些什么人物为好?”
这在刘待诏只是一句气话,然而对方却直接应下声来:“魏某今日来到大相国寺,见着一位卖艺的老先生,他养的一只小猴十分可爱聪明,要翻跟头就翻跟头,要竖蜻蜓就竖蜻蜓。按照我的意思,刘待诏就在这壁画边上添一只捧着香灯的小猴,倒也很有趣。”
一旁智清禅师见着刘待诏快要发作,忙使个眼色,横插过来道:“衙内游赏多时,也有些口渴了,敝寺也有上好的龙凤小团茶,正好取来待客。衙内,请,请!”
他这里一心要把这个祸害先诓出去,然而那魏衙内只是端着刘待诏刚调好的一碟朱砂啧啧感慨,还伸出手指在颜料盘里画了几下:“好朱砂,好朱砂,不愧是辰州产出的上品辰砂!刘待诏,有这样好辰砂,我看不如就趁这个时候,画一只捧着香灯的红毛小猴出来。我先去吃智清禅师一盏茶,一会就来看刘待诏的新作!”
说罢,这魏衙内才同智清禅师笑呵呵地去了,只留下刘待诏一脸便秘不通的模样立在那里。
四下里的学徒们知道刘待诏脾气臭,谁也不想在这个当口招惹他,只是各自低头做事,年纪最小的那个小学徒也不例外。
可是刘待诏眼睛转了一圈,还是落到了小学徒身上,随即拿起一支笔,连同那一整碟上好朱砂都放到了小学徒面前:“你平素里不是最喜欢画走兽翎毛么?便替俺画一只捧着香灯的红毛猴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