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屠户拎着铁鞭的手微微颤抖。
他的手常年寒风里来去,粗粝又布满伤口。
当日迎娶妻子过门,他僵坐着不敢动作,生怕自己这蒲扇大的手一不小心就伤了她。他的妻当时就坐在床边,小小的肩,小小的身,那么小一个,只怕呼吸就能将她吹走。
后来他将这些糊涂想法告诉了她,她捂嘴笑得咯咯出声,“我又不是蝴蝶,怎么会被吹走呀!”
变成蝴蝶,变成小虫,这是她的小脑瓜会想出的浪漫遐思,他这样的粗人不太懂。可是后来她被山贼一刀砍断喉咙,他却糊糊涂涂想起来这句话——如果真能变成蝴蝶就好了。
至少你每年春天都会来看我。
张屠户眼前模糊,低吼一声,拎起铁鞭狠狠朝着抖动的纸人抽了过去。
也是神奇,铁鞭又长又粗,每一鞭却都能命中那小小的纸人,似乎专为克制它设计。
纸人本就被铁链压制得毫无力气,被抽过之后更是凄惨,似乎痛狠了,它忽然抬起头来,死死盯住抽打不停的张屠户,惨白的面孔写满戾气,好像要将他的脸永生难忘地刻进心底。
张屠户被它看得心中一抖,恶狠狠道:“这辈子你都动不了!死了这条心!”
这场单方面的鞭打持续了整整一夜,一年过去,仇恨不减反增,都在中元夜发泄了出来。
赵小萱小声道:“他们还要抽多久?”
熊哥打了个哈欠:“困死了,什么时候能回去睡觉啊?”
他们只是围观一夜就累了,何况一直动手的人?张屠户和刘石头这样的男人就不说了,可就连徐婆婆也不知疲倦地抽了纸人一夜。
江月鹿看着她歇一会,喘会气,又抬起手来——似乎仇恨能让她涌出无穷无尽的动力。
晨光洒进,朱大人宣布仪式结束,鞭子陆续还回,纸人被押送回地下,镇民再次变得冷淡安静,一如进城前的死气沉沉。
江月鹿转过头,“少爷,可以回去了。”
江月鹿原本以为,这位少爷草草看个开头,满足了猎奇心理后就会离开,没想到他还真的坐了一夜。巫师队伍里都有人不断打哈欠,他却认真看到了最后,甚至到现在所有人都走了,还坐着若有所思。
他这边出着神,没发现夏少爷一双眼早已移了过来。
大多数时候,那双眼尽是戏谑、张狂、暴怒和不耐,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空茫。不知为何,江月鹿觉得现在才是他的本色。
“唔。”
夏少爷看向牌位前的空地,刚才就是在这里,那些人或哭或笑,情绪浓烈无比:“这便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