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玉欢楼静悄悄的。孙娘子呼噜喝了碗粥,听见后角门隐隐的哭嚎声,冲门槛上摘菜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问:“这次又是哪家的?”

    “好像是前院的南烟姑娘。”

    孙娘子忍不住挑了挑眉,“又来了?不是前几天才来闹过一次吗?”

    小丫头撇嘴,多少有点鄙夷:“又缺钱了呗。烂肚肠的黑心肝,不把骨血都吸干了怎么肯撒手。”

    孙娘子闻言斜了她一眼,“你别只帮别人抱不平,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你又使着小六给你娘老子送钱了?”

    对方脸涨红了些,抬头争辩道:“我家不一样,我这是典契,过几年就出去了,我爹娘可没这么狠心。”

    什么身契典契,不过是糊弄小姑娘的把戏,不狠心能把好生生的姑娘卖进楼子里?外人看你,还分个典契身契不成?孙娘子轻哼了声,懒得同她争执,索性时间还早,便抄了手去后头。

    不大的后院里早已挤了几个看热闹的婆子和龟公,有那相熟的见了孙娘子,又是一阵挤眉弄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来。

    一个裹了半拉蓝头巾的中年妇人正坐在门槛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我的命苦啊,生了个讨债鬼,好生将养了十来年,到底家里有难,才不得不把她卖了出去,说好了日后来赎人,谁知道这没良心杀千刀的一转头认了旁人当爹娘,把自己正经老子甩一边去了。你认娘倒是认得快,谁不知道婊子无情,现在一口一个闺女,日后你遭了灾遇了难,她们翻起脸来比谁都快。”

    扫地的王婆子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老婆子说句实话,宋娘子可别嫌不中听,你女儿现在不也是个万人骑的婊子?”

    话音才落便有几人吃吃笑了起来。

    这话说得忒刻薄,孙娘子下意识皱眉,转头却见月洞门里的芭蕉树下站着一个细缣衫子的姑娘,眉眼极美,正是南烟。

    前些日子有儒生包了场子,说要为南烟姑娘贺芳辰,孙娘子不懂贺词上说的什么秋水明月,却知道单凭这一张脸,南烟也该是江城名副其实的花魁娘子。

    南烟身边还有一个人。

    玉欢楼的主事,人称玉娘。玉娘早年也是楼里出身的红姐儿,年纪大了还是做皮肉生意,今年已有四十多了,瞧着仍是光彩照人,风韵犹存。

    她婷婷袅袅的从月洞门走了出来,一手牵着南烟,言笑晏晏。

    “宋娘子这话说得好没意思,我真金白银买了人,牙人作保按了手印,现在又供她吃供她穿,姑娘叫我一声娘怎么了?”

    “倒是你这亲娘,当初既签了身契,卖断了母女缘分,何苦又要眼馋姑娘生得出挑,巴巴再凑上来再分一口汤。”

    “不是我玉娘托大,你倒是瞧瞧姑娘这浑身的气派,真跟在你身边,还能养成现在这么一副娇娇小姐的模样?”身穿天青色细竹纹衫的南烟,右手持一柄团扇,任由玉娘牵着转了个圈,宛如一张静默的美人画。

    这一幕她还是第一回瞧见。

    前世宋娘子来闹,她只当是对方贪心不足,现在看未必没有玉娘煽风点火。若是真的想拦,宋娘子哪有本事在后角门闹上几回,无非是想让她瞧一眼家人的嘴脸,冷了心也好,不落忍也罢,总是要拿捏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