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心腹,燕顶也不卖关子或隐瞒什么,不过他没直接去解释,而是反问道:“你可知,大燕的以前和以后,会有什么不同么?”
话没问不明不白,乌达不敢胡乱回答,摇了摇头。
“以前的大燕,重在安内。”燕顶继续道:“安内时要求稳求安定,谢蛇、谭武、付文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再加上前帝遗老、朝中名宿,各种势力乱七八糟错综复杂,景泰去放手剪除那些庞然大物,收拢天下大权,我则要帮他稳住大燕的民心、民望。政事可以耽误,但民不可乱、兵不可能乱,大雷音台要帮他维持天下,直到景泰坐稳朝堂,百官不存异心……这件事已经做完了,虽然不算十全十美,但大体上总还算圆满。”
说过以前,燕顶再论将来:“以后的大燕,重在争霸。便如我对博结所言,大燕富饶绝伦、又得了高原宝地,天下可期!可是莫忘记,大燕有两个主人,天无二日国无双主,这是小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以前我和景泰摆出的又是对立架势,只要是个人就会预见,到头来雷音台与燕皇宫就只能留一座。所有燕人知道国内的佛主与人王会有殊死一战,所有燕人都知道内患未除,又何谈争霸天下?到了此刻,大雷音台已经成了毒瘤,不但帮不上景泰,反而还会涣散民心,既然如此我便舍了雷音台、舍了须弥院、舍了那个燕国师……我自己吧!”
浑浊目光望住乌达,燕顶问道:“我说的,我做的,你明白了?”
又有谁能想到的,就连博结和乌达挟持燕顶的‘罪证’,也落入了他的算计;又有谁能想得到,燕国师盛景竟要亲手毁掉他毕生的心血、亲手摧毁大雷音台;又有谁能想得到,当朝万岁的亲生父亲,为了帮助儿子竟自甘背负卖国贼的罪名、满心快乐地去遗臭万年。
当然,国师会伏法被斩,不过燕顶不会死。
大雷音台经营数十年,在燕民中威望了得,即便国师想把它毁去也不是件容易事,处理稍有不当便会激发民变。可现在事情变得简单了,不久之后一桩桩罪证就会从吐蕃传至东土,国师是卖国贼的事实坐定,花费无数精力积累起来的威望一朝崩碎,那些曾经把燕顶奉为天人的愚民在震惊、愤怒的同时,心中还会恍然大悟地说上一句:还是吾皇英明神武,早就看出来了贼子燕顶的野心,这才和他一路相斗不停……望着乌达惊骇欲绝的神情,燕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做戏自然做全套,可以预见的,国师的‘心腹’会被皇帝一网打尽;国师的神殿会被景泰名正言顺地推成平地;但禅宗不会被废掉,所有信徒都能得到皇帝的慰勉:错在奸贼盛景,但我佛慈悲不曾稍改。
从此大燕便只有一位雄主了。
燕顶此刻还不知道,东土大燕中他现在最信赖的、以前就知道他的计划的心腹弟子天琼,已经死在了鬼军大营,他是甘心赴死,为了大雷音台、为了国师的英名自愿陪葬。
再把事情倒回去看,以后变成‘卖国贼’早就是国师算计中的事情,博结临死前说的那些话自然也没法破坏他的心境。
柴措答塔神殿惊变,悄然之中吐蕃变了天,燕国皇宫中则一片太平,景泰还没睡,正裹着厚厚的裘皮中批阅公文,如果不是常常发疯的话,景泰也是个勤勉的好皇帝。
正忙碌着,一旁侍奉的小虫子凑上前,轻声道:“万岁爷,有您一封信。”
景泰放下奏折,纳闷问:“什么信?”
“师父临行前留给我的,他老人家交代,非得今天、这个时候再给您看,不是我隐瞒,是师父不许我说。”
景泰‘哦’了一声,笑道:“不用解释,又没人会怪你,快把信拿来我看。”小虫子立刻伸手入怀,除了信笺还有一粒药丸子,景泰更好奇了:“这颗药是做什么的?”
小虫子老实摇头:“不知道,师父嘱咐我连着信一起给你。”
景泰一笑,暂时没再多问,撕开信封开始读信,才看了几眼景泰就变得脸色铁青……字迹歪歪斜斜,正是国师手书,字数也不算太多,寥寥百余字,读完之后万岁泪流满面。
他知道国师有关吐蕃的所有图谋,什么引鬼兵与佛光入关、什么卧底在博结身边,燕顶的计划从不曾瞒他,唯独‘自毁大雷音台、自甘成为卖国贼’之事,当爹的没有和儿子说。或许燕顶也怕景泰会大怒大哭而不知该如何应对吧,所以留下了这样一封信,说明状况要他做好准备,当‘罪证’从吐蕃传来时,朝廷一定要有所作为,要定罪国师严惩大雷音台。
另外信上说明,清剿国师党羽的事情燕顶已经和花小飞讲明白了,再过几天花小飞入宫,协助皇帝办妥此事。
亲生父亲、景泰唯一仰仗的亲人为了儿子的大业心甘情愿去做万民戳指的‘国贼’,景泰憋闷得只觉得胸肺就快炸开了,国师留下的那枚药丸就是清郁解淤的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