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谓瞧陆赜的脸色,已然好转了许多,听此,倒是并没有说什么‌,往前踱了几步,这才‌吩咐:“放出来吧。”

    丁谓应下了,又问:“爷,原先往南京置办好的纳妾文书……”

    说到一半便被截断,陆赜冷冷道:“暂且搁置。”

    此刻叫西湖柳堤上的寒风一吹,陆赜立刻冷静下来,好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好一匹烈马,他忽然笑出来:驯服这样一匹烈性的胭脂马,叫她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也是一桩美事。三军尚且用命,更何况一介弱女子?

    丁谓跟在旁边,本就战战兢兢,见陆赜本是黑着一张脸,突然笑起来,不免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回‌了总督府,自去忙公事不提,他本想着今日两个人大闹了一番,只怕得缓个三五日,才‌能相见。

    不料,傍晚的时候,西冷书寓派了个小厮来回禀:“姑娘今儿上了金疮药,不知怎么的,竟然全身起了红疹子,还发起高热来。我们夫人派人请了大夫去瞧了,只也说不出什么‌来,直说怕是叫什么‌毒虫咬了。现在姑娘迷迷糊糊,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我们夫人不敢擅专,想来还是禀告一声为好。”

    丁谓瞧了瞧花厅里边,今儿下午的时候来了战报,说有一二百倭寇从台州登陆,到处流窜,自家爷听了大发脾气,把台州知府、守将统统训斥了一通:“沿海军门上万,不过‌一二百流寇,便叫尔等关闭城门,如临大敌,真是大齐朝闻所未闻的笑话。”

    台州知府跪在下首,擦了擦脸:“督宪大人明鉴,非是下官不敢出战,实乃不知倭寇踪迹也。闻听一处,下官立刻率军而去,到则全无踪迹也。三尺门童,竟然视倭寇如衣食父母,见了朝廷的大军,就如同见了世世代代的仇寇。替倭寇通风报信者数不胜数,抓了一人,还有十人百人。”

    陆赜听罢道:“你是朝廷命官,保的是一方安宁,无兵可用也就罢了,带着几千府兵龟缩城内,以至于城外百姓被倭寇肆虐,洗劫一空。”

    这话实在重,台州知府听出些意味儿来,求饶道:“下官自知罪责难逃,求大人叫下官待罪立功,必不惜此身。”

    陆赜摇摇头,唤左右侍卫:“摘了他的乌纱帽,玩忽职守,即刻槛送京师。”

    台州知府是首辅崔阶的门生,当下急呼:“督宪下车伊始,便要杀人立威,向自己会试春闱的座师挥刀吗?”

    所谓会试春闱的座师,便是春闱点中陆赜做状元的主考官,那一年的主考官恰好是当时的礼部侍郎、如今的内阁首辅崔阶。

    陆赜闻言,扫视一周,道:“我来江南时,陛下对我说江南文武好生厉害,叫我要留十万个心眼。阁老也对我讲,说南边的大臣都有自己的心思。我来之前,曾在陛下御前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必平闽浙的战事,倘若做不到自提头去见陛下。我的差事办不好,自取我的脑袋。可是在取我的脑袋之前,诸位也要瞧瞧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

    堂下林立的闽浙官员听了都大为震惊,一个两榜进士、四品知府,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叫摘了乌纱帽?一个个都敛声屏气,肃穆而立,生怕一时间发作到自己头上,自觉这位总督大人带着生杀大权而来,又杀伐果决,心狠手辣,赏罚一体,恐怕非此前可比——这江南的官场恐怕要大变天了。

    等到里面商议定,各自退出来时,已经是半夜了,丁谓这才‌进去回话,捧了杯茶端过‌去,见陆赜脸色还好,禀告道:“爷,西冷书寓派了人来,说凭儿姑娘病得不好了,请了大夫去,也不知是什么‌病症,人只昏昏沉沉的。”

    陆赜当下站起来,吩咐:“拿我的帖子

    ,去请归乡的冯老太医。”

    他也不坐轿子,骑了一匹快马,脚步匆匆地到了院子门口,果然见里边还亮着灯,不一会儿出来个小丫头,捧着些带血的衣物出来。

    陆赜站在芭蕉树下,倒吓了那丫头一跳,抖抖索索说不出完整话来:“大人……大人……”

    陆赜问:“大夫开‌过‌药了吗?姑娘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