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德兰怔了一下,亚斯塔罗斯看着萨尔夫伦,笑道:“即使在天生的力量上,人族远不能与龙族同类而语,不过在某些时候,会出现一些天赋令人意外的惊喜。”
“公爵的才能确实非常出众,”萨尔夫伦说,“虽然这并非我信任的理由。”
德尔德兰却微微一笑,“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都是我的荣幸。”
“那就保证能活得更长久吧。”亚斯塔罗斯说,“因为我觉得,既然有些事情绝不能算是令人愉快的,有些秘密不知道比知道幸运得多,承担这部分责任的人多一些,总比少的好。”
萨尔夫伦沉默了一会,“那么,就从最开始的时候说起吧。从那枚龙蛋被送回开始……”
这次会谈的时间并不长,结束的时候双方的神色也算平静。在新任人王及公爵告辞之后,萨尔夫伦独自回到了寝宫,沿着层层向下白色的石阶,经过数道繁杂的禁制,推开以这个世界已知的所有材质中人为能达到的最高硬度制成的巨大门扉,在能够瞬间冻结血液的寒冷水汽中,踏过宽阔而平静的浅蓝色水面,来到那名沉睡中的银发男子身旁。这个被萤石照亮的空间是如此广阔,却也无法容纳他解放之后的姿态。
萨尔夫伦半跪下来,垂下视线,静静注视着那张即使沉眠也显得冷厉的英俊面孔。
他为他而生。
为了毁灭他,吞噬他,为了离开这个世界而生。
即使他从未相信过命运,过去能够影响,却不能决定现在甚至未来,然而……如他在世界之外,在寒冷严酷,每一次呼吸之上,他却不得不被强行在脑中灌注这样的事实,正如他是为了这个世界而出生的,他自己,包括他的能力,他的血脉,甚至他的意识,都是为了在维护亲族,保护种族的责任之上,让这个世界继续存在下去的命运而存在的。
他是世界的祭品。
而墨拉维亚……因为“它”感应到了祭品的出现,所以“它”把那个孩子“创造”了出来,甚至可能比他想象的更深远,墨拉维亚就是“它”。
作为兄弟,他们无论外表,性格还是血脉都毫无相同之处,他们在同一对父母腹中生出,却没有一个算得上那对夫妇的后代。他是表层世界“活着”的意志,而他的也许弟弟并不存在,真正存在的是在所有种族认识的世界之下,承载着这片繁华纷扰的大地,让所有的种族之所以能够出现和繁衍的那副龙骨。
即使那个强大到难以想象的生命已经在这个世界产生之初死去,血肉尽丧,只余山脉一样的骨骼,但在万千生命之中,龙族作为它的本体投影到世界表面的薄弱影子,在经过一代又一代的代谢和提纯之后,这个天生贵重的种族终于越来越像它真正的姿态。契机来到的时刻无人察觉,突然出现的第一代黑龙主并未让龙族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哪怕他们感受到的恐惧数千年后仍旧深刻于血脉,只不过奥罗维德·千岭吞噬上一任的银龙太早,对方甚至还未展现出能力,看起来比祭品更像纯粹的食物,无论他捕猎多少,都无法突破血脉的障碍完成进化。
为了让下一头黑龙出现,疯狂的奥罗维德于是前往br>数千年后出生的墨拉维亚比奥罗维德更强韧,也更能体现龙骨的意志——复生。那个早已死去的生命想要重新获得血肉,它想离开这个注定死寂的世界,而代价,是除了黑龙之外大地之上所有的生命。
现在,他能够感觉到一天比一天更汹涌地进入墨拉维亚的能量,不是来自冰湖,而是更深层的,由那副龙骨所提供的……墨拉维亚抽取得越多,这个本就脆弱的世界就会崩坏得越快。
他的手指染着冰霜,在坚逾钢铁的冰面上轻轻抚过那张安睡的面孔。
他想起那头笨拙的幼龙,想起埋在角落的染血鳞片和破碎龙角,想起那个笑着叫他哥哥然后扑过来的孩子,想起那头黑色巨龙俯视着他的冷漠而饥饿的眼神,想起他在登位典礼上紧抓着他的手。
作为一个个体的灵魂,在世界本身的意志面前几乎微不足道。为什么他天生就被剥夺了负面感情的感情和权利?哪怕只有一点,让他能够真正地去憎恨某个对象,而不是每一天都只有自己承担这份痛楚的之上听到的嘶哑的呼唤,也记得那个覆灭一切的未来的投影……
如果那一切都将发生,在他走向早已注定的终点之后,只剩下他自己的墨拉维亚该如何面对注定永世孤独的未来?
冰面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冰下的龙睁开了他锐利的金色眼睛。
水晶碎片般的冰片被推开了,悬浮着无数细小冰晶的湖水如同反射着星光,浸透了萨尔夫伦的王袍,他不加抵抗地任由自己被拉进水下,然后跟着银发的黑龙主一同冒出水面,冰寒至极的水流沿着墨拉维亚有力的下颌线条落下,冰珠坠落波荡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