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的乌云遮住了明月的姣容，小道之上，疾驰的车乘踏破了山野的寂静。并驱的五匹良马昭显了其主的身份，金色的华盖斜斜地垂落在上方，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气派。
“我们到什么地方了？”车上的人问道。
“回君上，到乾水了。”车夫恭敬地回道。
“乾水吗……”车上的人叹息了一声，“田伯，就在这停下吧。”
华发的车夫停住了车辇，精壮的身躯立在了湿润的土地之上。他伸出了有力的双手，缓缓地将车上的乘客搀扶下来。在御乘之上时，摇摆的车盖掩住了乘客的容貌；而此刻，于淡淡的微光之下，乘客的面庞渐渐得以明辨——他正是这片土地曾经的主人，宁王李沈。
连日的愁苦将这位前任君王的青丝染成了花白，歪斜的玉簪已经收不住他稀疏的头发，枯瘦的脸颊上面写满了憔悴，绸缎的华服却比乞丐的衣装还要更加的破烂。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了半分帝王的气象，若不是他依旧站在此处，别人只怕会将他认成冢中的枯骨。
“乾水乾水，君亡此水。”李沈口中喃喃道，毫无征兆地，他突然大笑了起来。豪爽而又绝望的笑声瞬间充斥了河谷，纵使苦命的君王口中已然没了声响，空谷的回响依旧在嘲笑着这位王者的凄凉。
李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向着车乘中望去。四岁的女童发出细微的鼾声，肥嘟嘟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刚才的吵闹似乎没有打断这个孩子的清眠，她翻了翻身，向着更深的梦境中潜去。
君王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似乎也随着落地。望着女童的脸庞，憔悴的老脸也渐渐露出笑意。他直直地望着女童，似乎也能看见女童的梦境，在那风和日熙的时光，爷孙俩共同漫步在热闹的春祭。
瑟瑟的凉风将他拉回了残酷的处境，回首望去，萧萧的空谷只有那幽幽的死寂——出兰都时随行还尚有人马千骑，此刻却只留下了他们三人成影。忠诚的甲士在亡途中一个个死去，曾经的太子也在这单程的离行中丧命。
无尽的孤独笼罩了末路的君王，渐渐地，他释放出了胸中的压抑——滑落的泪珠浸染着脚下的土壤，绝望的哭喊将他压倒在地。
“大父你怎么了？”车中的女童从车盖下探出了脑袋，撕心的哀嚎似乎终于打破了她甜甜的梦境。
“大父没事，”大父艰难地挤出了一丝微笑，他不想让这位不谙世事的女童徒增不必的忧伤，“大父……大父祈雨呢！”
嘶哑的嗓音说着谎言，通红的眼睛写满了欺骗，但是女童并没有发现其中的异样，揉了揉懵懂的双眼，慢慢地缩回了车内。
李沈缓缓地站起了身，侧耳倾听着女童的鼾声，确认到女童业已深眠，颓老的君王拔出了石间的宝剑。
十几年的风霜让剑身沾满了污垢，但是轻轻一抹，锃亮的光芒便瞬然照在了君王的面庞。
啊啊，真是把好剑啊。
李沈不知道这剑是何人所放，但是锋利的剑芒还是让他由衷地在内心发出了赞叹。
田伯静静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切，但此刻李沈的表现却让老卒觉察出了一丝丝不详。镇静的老卒也不再保持缄默，干练的身躯飞奔到了君王的面前：
“君上，万万不可啊！”
“嘘——”李沈作出了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车驾，压低声音向老卒说道，“安静点。”
“君上！”老卒伸手抱住了君王，可油尽灯枯的君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强壮的老卒也推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