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否定肯定
哲学老师讲过,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发展,都是在不断的否定中进步的。
一对父母的结婚,肯定的诞生了一个家庭,孩子的出生,更加肯定的使这个家庭发展壮大了。而随着孩子的成长长大,孩子也要结婚成家了,那么,旧的家庭被否定瓦解,新的家庭发展壮大。如此更替,所有的子女都是原生家庭的否定者,瓦解者。
一颗饱满的种子,比如豆子,把它种植下去,开枝散叶,当结出新的豆子时,它就已经“哺育完成,鞠躬尽瘁”了。我曾经拔出豆秧,仔细寻找过它的痕迹,除了豆皮还紧紧缠在豆根上,无言的诉说着:这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其它什么也不剩了。
我也曾拔出土豆的秧苗,看到过那瓣种子的惨状,哲学老师的话回荡在耳边,我居然越理解越痛苦,为这世上现存的一切感到悲哀,茫然,我竟然坐在田野地头,嚎啕大哭……
人类,就是在否定之中发展进步的。谁也阻挡不住。
抬眼望,多少家庭都是从新婚夫妻开始成立,买婚房,领结婚证,组织小家庭,一个社会细胞诞生了。
然后新婚燕尔之际,迎来了小宝宝,再然后,锅碗瓢盆,奶粉尿布,使家庭更像家庭,使家庭更加发展壮大。宝宝经过了牙牙学语,上学下学,考研读博,参加工作,又再娶妻生子,发展自己的新家庭。而原来的夫妻倾其所有,帮衬孩子,只留下自己的老旧的必需品,四目相望,只剩回忆。一转眼,形容枯槁,行将就木,旧的家庭在衰落,在衰退,在完结。
我不由的想去奶奶家住两天,我就是想静静的看他们的每日每夜。和父母打声招呼,到奶奶家消失两天,母亲还弱弱的阻拦:“眼看中午了,要去?”,父亲巴不得让我去陪陪爷爷奶奶,他怕我打退堂鼓,立刻说:“去吧,去吧,到奶奶家也能吃午饭。”。
七里村的村中央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路,路西边是七倒八歪的老旧房子,大部分没人住了,里面是鸟雀的窝巢,少部分住着七老八十的老人,我的父母亲是旧村子里最年轻的人了。新建的房屋都一排排整齐的分布在大路东边,村里人称东边为“幸福街”,爷爷奶奶就住在“幸福街”里,爷爷奶奶是“幸福街”里年纪最大的,“幸福街”的房子一般都是旧村子里的长辈建起来的,住的是长辈们的儿孙,而爷爷奶奶的房子,是父母亲盖起来的,爷爷奶奶特自豪。他们常说,光是这一点,也让他们开心的能多活好多年。
还没到奶奶家,大老远就听到了爷爷的唱机在唱大戏,爷爷耳朵不聋,可他总是喜欢打开唱机,音量调大,让住在前后左右的邻居都能听见,他听大戏感觉开心,就以为别人听到也会开心,所以,他就想让嘹亮的唱腔把开心传递出去。
音量大,两个老人听得也入迷,我进门的响动他们都没有觉察,爷爷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一边往灶堂子里塞柴火,一边学唱,奶奶正在锅口上蒸饭,我笑眯眯的蹲在爷爷身旁。他结束一句唱词,回头看见我:“唉吆!灰猴女子,啥时候来的?”奶奶也笑着责骂:“本来耳朵还不灵光,让你整天吵得,日本人进门也不知道。”
我随后两手做端抢状,口里粗声粗气:“八格牙路,咪西咪西的。”他们全都大笑起来。奶奶还说:“你来,也不提前说声,给你做点好吃的。”我说:“奶奶家的什么饭,都是好吃的。”我看到,奶奶还是露着豁牙牙。
奶奶赶快又在蒸米饭的笼里添了一个大馒头,笼底扔进两个鸡蛋去。看着她麻利的动作,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爷爷把唱机关了,我不好意思的说:“开着吧,不妨事,您继续听您的戏文。”爷爷笑哈哈的说:“没人来,我不想听这个老太婆啰嗦,就听戏文,你来了,就不听戏文了。”奶奶揣了爷爷一下子,生气的说:“就胡说,我什么时候啰嗦了!”
看到他们这么大年纪,还能这样调侃,我觉得他们大脑特别灵光,但愿他们能保重身体,等到我工作了以后,我一定要领他们出去见世面去。
一下午,爷爷奶奶都没出门,在我的参与下,奶奶做监工,指挥着我和爷爷,把家收拾了一下,往常,都是大姑来收拾的,当然,大姑收拾起来,又快又好,监工也没得可监了。
我随口问了一句:“奶奶,你什么时候装假牙去呀?”我以为二姑去年春节说大话,没有付诸实际行动呢,就试探的问了,结果爷爷生气的说:“还装什么假牙?大概她喜欢走风漏气,你二姑领她装的假牙,被她包裹起来,锁进柜子里啦。”我大笑:“是金子做的假牙吗?”奶奶委屈道:“是不习惯。”
我劝她:“慢慢就习惯了,戴上假牙,能年轻十岁。”爷爷也说:“就是嘛,带上假牙,我和她一起出去,脸上也有光。”我惊叹:男人们,女人们,到什么年龄都有强烈的虚荣心。
晚上,爷爷奶奶又交替着讲起了他们的童年,爷爷在家是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弟弟们都下煤矿去了,先是合同工,后来都有铁饭碗了,居住在煤矿上。他是高小毕业,他说的高小,实际上就相当于现在的小学,他能看懂中外,但是没书可看,就只有看戏了,他热衷于听评书,听戏文,常常能大段的背下来,在村里的老年人中,他是文化人,他把听来的评书再加工以后,讲给其他老年人听,我奇怪的是,其他老年人在家里也听了评书了,可仍然愿意洗耳倾听爷爷的复述。大概只有自己身边的发小亲自讲出来,才算真正听明白了。
奶奶家里上有一个老姐姐,下有三个弟弟,她是初中毕业,结果,讨论起文学历史,都败在爷爷手下,不是她不会说,而是她的确没有爷爷掌握的文化多,爷爷记忆力好,听来的,眼见的,只要进了他的脑子了,他就能随时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而奶奶就在旁边附和,“哦,就是,就是,我也学过。”可让她讲,她就讲不通顺。
平时孩子们的生日什么的,以及东西的存放处,奶奶经常记混乱了,而爷爷一说一个准,爷爷小小的自豪着,奶奶暗暗的佩服着,我想,如果没有爷爷的记忆,或许奶奶也能记住,但她自从有了爷爷以后,她就依赖,记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