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主任和旅店的其他旅客聊了一通回来,对李舜成说道:“谁不知道这打仗不好,可不打行吗?不打北路能通吗?”金襄理说道:“北路本来就不通。”宋主任提高声量说道:“又说了,又说了。你不就是还想说运河不通嘛,那不是因为阻挡日本人才挖开黄河的吗?这能算错吗?也值得你、你们这些人这么说来说去?好像自己是个革命者一样,你要是革命者,你还待在我们这里干什么?你去北方,去直隶好了。最好再去远一点,去东北。东北正打着呢。”宋主任拿出报纸,往桌上一拍,说道:“你看看!你说的革命者,现在都成了卖国贼了。”李舜成知道宋主任说的革命者是指于蕾他们,可他们怎么成了卖国贼了。他连忙拿过了报纸。这时,司机喊大家上车,大家各自拿着自己的东西上车,李舜成除了拿自己的东西,还拿着了宋主任的报纸。
金襄理同李舜成走到了一块,金襄理小声对李舜成说道:“别信他的,他们不是卖国贼,他们最爱国。”
上了车,李舜成展开报纸来看。报纸内容少,版幅也很有限;除去广告和启事,也就三四则新闻;李舜成草草看了一下,没找着要找的内容,就问宋主任在哪里,宋主任告诉了他。
这是夹在广告和启事中间的一则小新闻,不认真看根本发现不了。字也很小,还没有那则牛马司镇长去乡绅家慰问的新闻所用的字体大,篇幅和版面都逊色不少。这则新闻说其塔木在打仗,说是政府军准备充足,小股流匪不足为患。李舜成随口问宋主任,其塔木在哪里,宋主任一开始也不知道,是早上金襄理告诉他的。他说道:“不知道了吧,这个地方就在我们和蒙古搭边的地方。”
金襄理听了这话,心中狐疑,他记得自己说的是其塔木离吉林不远,没提到蒙古。尽管这样,金襄理懒得跟宋主任争吵,操着手佯装睡觉去了。
宋主任因为今天就可以回到长沙的缘故,没有困倦,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说道:“小李子!你不知道,他们就是从蒙古的地方,向我们政府军进攻的,这不成了他们打我们是国内的事,我们打他们是国际上的事嘛!这也太窝囊了。更窝囊的是:他们不从别的地方打过来,从蒙古打过来。仗势欺人,这群数典忘祖的东西!……”
这次因为准备充分,班车停的次数少了一些,九点钟就到了广桥。过了广桥就快到清水坪了。李舜成看着路边的景物,不再关注宋主任对时局的长篇大论了。
渐渐地,李舜成对宋主任有些厌恶了,他很少有过这样的感觉,无论在龙潭还是在张果镇,或者是在杜李乡,他记得没对谁有过这种感觉。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不符合他的处世原则。幸亏只是萍水相逢,坐了这趟车,到清水坪下了车,就再也不会和这种人有任何瓜葛了。
李舜成不相信,也不愿意于蕾他们真的会垮掉。
这次回到张果镇时,于蕾没在,不过留下了口信,说:“等了几天没等着,不能拖了,得出去一趟。来了就安心等着,不要几天就能见着面了。”在等于蕾的日子里,李舜成在附近找给田毛头找亲人,放出去的信,很多都回复了,可是,没有一处对上的。不久于蕾回来了,要李舜成给她一笔钱,李舜成没办法,除了留下跟钱老板说好的买绸缎的钱,他把剩下的钱都给了于蕾。他认为于蕾有了这些钱,不管到哪里都不会受难了。于蕾是带着好一些人坐船去东北的,这些人的船票都是于蕾买的。临走时,于蕾告诉李舜成,在东北他们的人叫做民主联军。
李舜成知道刚才那份报纸上讲的流匪就是民主联军,是于蕾他们。他担心自己给于蕾那么多钱会不会害了她。李舜成很想知道于蕾现在的情况,他希望田毛头能知道一些,好在清水坪马上就要到了。
前几天,李舜成就给这边拍过电报,将自己的行期告诉了刘把式。
到了清水坪,等着李舜成的除了刘把式,还有田毛头。几个人一起把行李搬下了班车,搬上了马车。刘把式埋怨李舜成的电报没说清楚,害得他和田毛头白等了两天。李舜成也不解释,把一包山货给了刘把式。刘把式推开说道:“我也不是……”“什么不是,”李舜成说道,“这是一早准备好的,你等不等都是一样。按理说昨天就该到的,没赶到车,耽误了一天。”听了这话,刘把式这才接过了那包山货。
刘把式告诉李舜成,他今天不去杜李了,马车由田毛头赶。李舜成感到很惊奇,刘把式说道:“你没看到这马车是新的吗?你把他从卡车上放了下来,水都没喝一口就走了。他看着走远了的汽车,差点哭出来了。我说要不也学门技术吧,男子汉有了自己的事业,就不会这样小肚鸡肠了。他就跟我学起赶马车来。”李舜成说道:“分明是你想要毛头当你的徒弟,还说我别下他。”刘把式笑了,背起山货说着“随便你怎么说”回家去了。
路上,李舜成问田毛头有没有于蕾的消息,田毛头说没有。沉默了一会,田毛头说道:“我听他们说民主联军败了,都跑到外国去了,是这样的吗?”李舜成说道:“你姐姐搭船走的时候,报纸上就说民主联军到了松花江那边去了。一直没听说这边的人打过江去,应该问题不大,更不可能跑到外国去。只是现在两边在打,也不知道谁占了便宜。要是你姐姐来个信就好了。”“你说这仗到底能打多久?”“这谁知道。”“要不我们去吧姐姐接回来吧!”“她的事也是正儿八经的事,去的时候没劝住,还能劝回来?过段时间再说吧!”
“我就担心他们说的,分成两个国家,那边一个,这边一个。”“那不会,我们这个国家尽管很大,但一直都是连在一起的。分开了,谁的心里都过不去。你姐姐不是跟你说过,她说的是哪个朝代。”“宋朝吧?”“对!她说的是宋朝,那天戏园子里唱《杨家将》,她跟我们说的,幽州和其他州,总共十六个州,被辽国人占去了,占了一两百年,我们还记着,还想夺回来。你说这样的民族能分开吗?”田毛头点了点头,说道:“不分开就好。最好也不要打仗了。”
田毛头想起了第二次去上海的事,第一次跟着李舜成尽在河边走了。第二次于蕾带他去过许多里弄,见过那些露着膀子的男人和蓬头垢面的女人。他觉得那些人和自己很亲近,可田毛头没敢说。
有一次,一个小女孩,抱着一抱衣服过来,迎面撞到了四处张望的田毛头。于蕾正在跟别人说话,听到小女孩的叫声,才走了过来,帮这个叫翠翠的姑娘捡拾掉在地上的衣物。于蕾说翠翠同田毛头长得挺像的,翠翠和田毛头他们俩也觉得像。于蕾让翠翠回去问她的母亲,家里有没有堂哥、表哥丢失的情况。翠翠问了,她妈说没有。随后的几日,翠翠天天来陪田毛头。这事,李舜成听于蕾说起过。
见田毛头半天没有说话,李舜成问道:“毛头!你还记得翠翠吗?”“当然记得。可人家是城里的姑娘,我不能有其他想法。”“我也没说其他想法。城里的人也好,乡下的人也罢,或者说有钱人也好,没钱的穷人也罢,每个人在他自己心里都是最棒的。事实也是这样,你现在学会了赶马车,那么你确确实实也成了最棒的人了。你说是吗?”
田毛头点了点头,说道:“我懂了。”
“哦,大哥有没有信过来?”
李舜成说的大哥是于蕾的哥哥,田毛头找父母的事,那边由他联系着,一有消息,他就会往杜李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