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六这种人不想事,也不怕事。他看见一个人影从空旷的田野掠过,他觉得可能成子,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自言自语说了声:“看错了!”也就不管了,甚至都没有四周张望一下,想着高重五看到瓶子酒的高兴劲,他一个劲地赶路。
“我一定要我爷从那个狗屁协会出来,让他和胡亮在一起,这唐三赖怎么这么坏!胡亮可是抢了我堂客的人呀!”喝了酒,满脸通红的张十六跟高重五说道。瓶子酒都是高度酒,六十度往上,不比贺憨头家的那米酒。
和张十六一起喝酒的除了高重五、陆家兴,还有胡家坳的杨四五和李金波。他们四个刚才在一起玩牌,练习一些耍牌的花样。这几个人以前就经常在一起,这不又要到农闲的时候了嘛,他们再次聚在一起就是策划过年前后这段时间怎么过,怎么捞钱。对此他们信心满满,因为他们坚持两项基本原则不动摇,一是:不和政府对抗。无论是现在的乡政府,过去的乡公所,哪怕是那年的由日本人安排的伪政府,他们一律顺从。他们只对老百姓用强,对于那些没有政府背景的人,不管占不占理,都要占上风,不能被他们抢去风头、占了便宜。二是:“只管江湖事,不理萧墙阋”。什么意思?例如张十六和文娟这事,就是“萧墙阋”,不属于他们管的范畴,这是当初结义时说好的。然而,如果把这个问题归结到在金家台谁说话算数,是胡亮、胡亮的贫农协会,还是“五兄弟”这高度,那就得好好算一算了。
杨四五说道:“听他们说这文娟还是个恶婆娘、狠角色。”张十六说道:“可不!唐三赖也怕她。唐三赖就怕我、怕她,其他人都不怕。”陆家兴说道:“要不,我们去把她要回来。十六!你说!”“能去要?”“他们扯结婚证没有?”“现在谁兴那个!新政府才成立。”“以前的那些人还在,他们说还给办。”“要一十六岁以上,才能办。”“文娟没满十六岁?”张十六眯着眼,看了看同伴,点了点头,接着使劲摇头。高重五说道:“估计没扯结婚证,这样明天我们就去胡家要人。这几天郭宝鸿也在喊人进他们的那个协会,他不让我和陆家兴进贫协,说了好几遍都不让。我们先去金家台,先去杀杀胡亮的威风再说,这叫敲山震虎。”高重五的说法得到了大家的支持。
他们没有察觉到他们这样做违背了他们当初制定的基本原则。他们更不可能知道任何基本原则,不管有多少项,两项、四项,还是八项,都有内在的必然联系,只有破了一项,其他也都破了。
他们那两个基本原则就是一句话欺软不欺硬,欺软怕硬。贫雇农协会还只是刚刚开始,还没有达到当年北伐时农协的那个程度。“五兄弟”想拿胡亮试试水深,也是有理由的。
张十六踉踉跄跄往回走,刚走过了去乡政府的岔路口,就看见前边有一个人,大声喊道:“成子!怎么又是你?”那人走过来说道:“哪里是成子,是你铁叔。成子比我矮一截,这都看不出来。”
张大胡子也不是个安分的人,晚上出去偷腥也是常有的事,这几天伤好了,那种事可不得得继续,只是没想到会碰上张十六。
见张十六醉成这个样子,张大胡子只得送他回家。送到家,把人安排好,张大胡子对张丰凯说道:“你不管管他!他要是再去找唐乡长,就不好办了。”张丰凯说道:“我也管不了,随他!”“这怎么可以,现在抓得蛮,真的说成了反动门,那就麻烦了。”“他能是什么门?”“不管什么门都不行,到时候把他抓起来往公安那里一送,看你怎么办!”“那我也没办法呀。”“你说十六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和刘喜豆教的?”“怎么是她教的,挺着个大肚子的。”“这和挺不挺大肚子有什么关系。你想呀,你当了村长,谁最不好受?成子呀!”“那是的,当年要不是他在王万昌面前说怪话,王万昌怎么会注意金家台、注意吴家田那点小事?多半是他们两公婆搞鬼。”“是吧,不能让他们得逞。”“那怎么办?”
张大胡子想了想说道:“刚才,十六说要去找胡亮要文婆娘。”“这怎么可以,还要不要脸了?”“不懂了吧,十六去找胡亮的麻烦,就没有时间找唐乡长的麻烦了呀。”“闹出事情来怎么办?收不了场呀!”“没事!放心。就这么办!会有人给我们撑腰的。”
刚才,张大胡子被唐三赖喊去教训了一通。从楼上下来,想起什么事来,才出了乡政府大门。他出门的目的很可能不是去偷腥,是去找张丰凯说说张十六的事的,只是一时没找着人才想到了去偷腥。正好顺路,两件事顺带手就都做了。
五兄弟来了,早饭后不久来的。从水井边上去,去了胡家。
五兄弟气势汹汹地闯进金家台村,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那天上午人都在李家院子里开会。因为交了公粮,各家的粮食能定下来了,准备商量一下,把粮食分了,所以大家都把箩筐挑来了。挑箩筐来也不是来挑自家的谷子,这几年都是这样:各家的谷子不用挑走,归置一下,放在后院的仓库里,不会生霉。用的时候进来挑一担走,很方便的。只有贺家,他家用吴方明家的谷仓,分完粮食就把自己的粮食挑走。大家挑箩筐来是准备帮贺家的忙。
所有人都按时到了,只有胡亮没过来。要不是胡亮现在在组织贫雇农协会,那是没必要等他的。胡亮和李昭福父子几人一样,吃备荒粮,要多少拿多少,今天的分粮跟他的关系不大。魏保国说:“亮子学习了,比我们懂些,还是等一等吧!”大家没说什么,依了魏保国,边等边聊一些别的事情。
王友才问道:“我们前年的备荒粮还有多少?”李昭福说道:“前年的吃得差不多了,去年的还没动。”曹长庚说道:“我听说乡政府的公粮没收齐,唐三赖办事没谱,说不定还要增收,要不把前年的那些留着作公粮。”李昭福说道:“又说这话,我晓得你也是关心我们几个。我还是那句话,两三年的陈谷和新谷没多大区别,到了四、五年的年份就不行了。公粮交上去,这里停停,那里放放,很耽误时间。人家以为是新米,不急着吃,放上两三年,结果吃不得了,这不是害人吗!”魏长安说道:“要不我们各家分了,多留点备荒粮,也可以应付加征公粮的情况。”“不碍事,快吃完了,亮子娶了堂客,多一个人吃了。”刘金殷说道:“这两年,我们连年丰收,我家都用谷子喂鸡,我看见也有几家这样,我说就这么定了,前年的陈谷我们拉走,多留点新谷作备荒粮。”“好!”贺贵芳、王友才、曹长庚也同意刘金殷的话,可李昭福还很犹豫。
这些天,胡亮有点忙,比张丰凯忙。主要是协会里的那一摊子事,王友晟留下的任务总是做不完。征粮刚告一段落,就要去跟金算盘谈马维远薪酬问题。马维远在郭玉明家做长工,工钱太少了,这扣扣,那扣扣剩下的也就只能和马婆子一起回一趟老家过个年的了,比胡亮自己少多了。再有就是租田和租谷多少问题。李昭福不必说,成子也好商量,主要是高良才和郭玉明。高良才是有田土不肯出租,要种黄麻;郭玉明是租谷多和对不同佃户区别对待的问题。这些问题不理出个思路来,还真不好处理。
哦,今天上面这些问题都放到一边,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商定,那就是贫协正式成立的相关事宜。这可是一个复杂,而且不能有一丁点马虎的事情,所以,王友晟亲自过来了。他让胡亮叫来了张丰凯、张丰科还有贫协的其他几个骨干。王友晟把他花了一个晚上列出的问题一项一项拿出来讨论。
等了一会,估计胡亮真是来不了,李昭福就让刘四二说事。这些事也简单,几年来都是这样做的,所以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
定下了事情,年纪轻的去腾挪谷子,年纪大些的继续说话,说些下年度的事情。王友才问道:“昭福!胡亮明年还在这里做?”李昭福反问道:“不在这里做,你要他去哪里?”王友才说道:“我们都看到了,他回来这么久,都没上来过几次。”李昭福说:“他挺忙的,不得空。不过来就不过来吧!”魏保国说道:“这实际上是加重了我们的负担。”刘四二说道:“不请他,他拿什么养他娘和他堂客?他又不是忙他自己的事,是大家的事。”魏保国说道:“我也不是不同意继续请他,只是这道理总该讲清楚才好。”李昭福说道:“那就还请他,工钱也得涨涨,他家多了一张嘴了。”
正说着,刘伟跑上来说亮子家出事了。大家紧跟着出了院门,碰到往这边来的高兰兰,一问才知道张十六带着“五兄弟”到亮子家,要拖文娟回张家去。
魏保国说道:“快去!越快越好。”听了这话,贺贵芳、田毛头、刘伟三人跑了起来;刘金殷、刘金满、曹二锁等人紧跟他们后。
李昭福和其他人也快步走下山。到了大路上,因为顾及魏保国,李昭福让大家放缓了脚步。又让曹二锁的老婆曹毛氏、王荣庆的老婆郑薇薇去牛头岘的郭家凉亭找胡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