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温酒似暖玉晶莹。
一位身着玄色深衣的苍发老人半倚在廊庑之下,视线却越过府中的屋栏叠宇,直直落向遥遥东方,随后扶额长叹。
自阿瑾离家,少说也有四五月之久。女儿心性极高,郭禧本是最清楚不过的,可她离家越久,自己心中就越不踏实。
那处小院中,哪会有什么青琐丹墀、金漆铜沓?那里所有的,不过是简陋的屋舍与寡淡的吃食。
郭禧愈想愈不舍,当初若不是被阿瑾跳湖一事吓怕了,他又怎会如此轻易便答应了她出府的请求?
现今便是日思夜想,也无法时时与阿瑾相见。
思绪翻涌间,门口待命的小厮快步上前,自他耳边恭敬请示道:“主君,图公子特来拜会。”
郭禧收回视线,饮尽杯中的残酒,目光聚焦在小厮身后那道熟悉的高挑身影上。
半弓着身,青年攘袖长揖道:“伯父安好”。
郭禧平日里对这位世侄印象颇深,又难得他肯花心思讨好长辈,此时见面,竟觉格外亲切。
只听他玩笑开口:“公则如何想起来探望老朽?”
裾衣青年忙做惶恐之状,“伯父俯仰自得、神思若仙,小侄敬之不及,恨不得日日拜会。”
郭禧大笑几声,伸手搀住青年的手臂,“阿瑾若有公则这般孝心,老朽死亦无憾!”
见伯父主动提及那位少年,郭图欲言又止,似乎有何难言之隐。
郭禧许是察觉出侄儿的异样,只探首问道:“公则可是有事相瞒?”
郭图被眼前面色急切的老人扯住袖袍,本能地倒退了半步,这才将将稳住身子,把自己近日来的所见所闻“据实相告”。
“伯父有所不知,瑾弟虽耽于农桑,终日徘徊田间,但因了与农夫交往密切,竟别出心裁,改良出曲辕犁车,并仗义疏财、大赠乡里。”
瞅着伯父瞬间阴沉的面色,郭图接道:“为此,邻里专门赐号‘田间郭郎’,以感瑾弟厚德长恩。”
言语间,似乎对郭瑾所做之事大加赞誉。实际上却是在处处点拨郭禧:你的儿子不仅不学无术,整日与乡野村夫为伍,甚至还以“田间郭郎”这种土掉渣的称号为荣。
真是好不丢人。
郭禧上了年纪,本就眼眶深陷,今日又着了暗色深衣,配上如今晦涩的面容,竟比阴云蔽日的天气还要沉闷压抑。
短暂的沉默过后,郭禧冷声唤来方才的小厮,正要命他备马驱车,自己直接赶去城东,将那胆大妄为的女儿押回家中拜堂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