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有趣!”
房间中灯影摇晃,为傍晚的昏黄增添了点亮色。祭酒和林蕴分列桌案两端,试卷铺满在上面。一旁的黄铜香炉点了一支燃香,正悠然的摇起一缕青烟。
林蕴手里拿着试卷,拍桌大笑道。她的官服领口被自己扯开,一只腿盘坐,另一只腿竖着,很是不羁的样子:“这个叫管彤的宫女很有趣,这手字……是用笔管写的吧,虽看着散乱,但行笔之间还算有些风骨。”
“不过是哗众取宠。”与林蕴的坐姿不同,祭酒正襟危坐,她也看过管彤的试卷,她个性严正,并不喜欢管彤这般行事出挑的人。
如今虽然圣上大力推行胡椅,也身体力行。但世家出身的贵族们还是喜欢在正式场合用跪坐的姿势。
“祭酒此话不对,如今风气开阔,不少士人都有狂浪的举措。旁的不说,每四年一次的科举,哪一次驿站的墙壁上不是被那些士人写满了诗词歌赋?祭酒能容他们,为何不能容这宫女呢?”林蕴带笑问道,她天生就一副洒脱的样貌,问话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堪和不舒服。
祭酒则皱眉回:“士人狂放,是因他们苦读多年,忠勇仁义在心中,知晓礼义廉耻。而这位宫女……”祭酒顿了顿,又道,“她的试题下官也是看过,观点新颖,算经极佳。但此前她在内文学馆中并不突出,通天机会摆在她眼前她不走。而今春日宴开考,她不惜暴露自己所学,做出这样的举动,想必为人虚荣,不堪大用。”
“本官倒是与祭酒所思不同。”林蕴说道,又拿出了另一张纸来,“她去掉毛发时,我看在眼中,因此拿了她此前写的稿纸。你看她这歪歪斜斜的字”说到这里林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才道,“想来是不通软笔。我听闻城外穷苦人家想要学字,无钱买笔,就会用树枝替代。她的这字结构合理,转合流畅,想来曾是下了一番功夫。”
祭酒摇了摇头。
内文学馆从成立以来就起着教化宫女,传授学识的职能。若果管彤真的有才,又何必舍近求远。祭酒想要反驳,但林蕴如今是圣上的红人。圣上用人向来让人猜不透,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祭酒不愿因此而得罪林蕴,只好闭嘴不言,只是神色之间满是不认可。
倒是林蕴见状,将祭酒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她一下子站起来,将卷子往怀中一揣,说道:“如此,我便拿去给圣人看看,若圣人同意,那就让她过了考核。”
祭酒一愣,刚想阻止。就见林蕴兴冲冲的,就连领口都没整理,也未行礼告退,就一手提着衣摆,蹬蹬蹬的踩着木板往外走了。
祭酒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按住了额头:“本官是真的老了。”
看不懂这种不知礼数的人为何能得圣人青睐。
林蕴走得很快,但太极宫可不小,也耗费了些时间,等到了卫南风的书房,天已经全黑了。周围寂静,连声虫鸣都听不到。她挑挑眉,带路的内侍低眉顺眼的笑:“圣人嫌太吵睡不好觉,因此让人都将虫子粘去了。”
林蕴眉头一皱,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往前,她鼻尖动了动,突然闻到一点血腥气。林蕴下意识的停住脚步,也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来,又尖又立,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
“这是?”
内侍见林蕴表情一乱,急忙笑道:“是个不长眼的小子,今日打翻了圣人的笔盏。按律需打满二十棍。”
打人难道不拖出去打么?就在离卫南风这么近的地方?这个念头一转,林蕴就明白过来,这一定是卫南风特意的。这一出杀鸡,是给哪只猴看的呢?林蕴沉沉的叹了口气,连带着的好心情也淡了点。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话说,只是走过中庭的时候,林蕴微微抬了抬头。被打的是一个小黄门,看模样不过十几岁的样子。他被脱了裤子,露出已经被打得溃烂的屁股,痛呼声渐渐低弱,只有几声低低的□□。而行刑官还在报数,数字才到十二。
林蕴知道宫内惯会折磨人,就算是这打板子,也能琢磨出二十种花样来。是打得好,却不痛,还是打得痛,要人命。又或是去你一条命,或是半条命,还是打完就活蹦乱跳可以跑跑走走,都各有各的讲究。
而今看来,这小黄门多半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