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眼看着就要来了,上午也觉闷热,空气要结成细网似的密度朝人压上来。清越坐在去往明景村的大巴车上,窗户大敞着,仍旧无法驱散满车混杂的奇异味道,汗味、狐臭味、脚臭味……清越的五脏六腑要被熏出来。若再继续下去,她不能保证自己不吐在车上,便执意让师傅停了车。
还剩五公里,清越是走过去的。一路上的颠簸痛苦更坚定了她卖掉老宅子的决心。
清越直冲到后面水塘,呼啦呼啦撩起水冲脸,几捧凉嗖嗖的水冲下去,难受劲冲下去许多。
平静的水面突然被搅乱,水纹向远处摊开来,浮在上面的一层小虫飞了起来,看上去灰蒙蒙一条一条地,一点也不不美观。
清越只顾上洗脸降燥,根本没看到水底下有双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她。隔着水面,两个世界。
清越没打算今天就给村长打电话,她是来清货的。上次之所以没有卖,就是感觉这老房子里有值钱的东西。既然再没找到像瓷枕那样的宝贝,但这老房子的木雕啊石刻啊,总是能卖点价钱的。她准备拍些照片带回去,在城里找个人看看。
搜刮半晌,还真有些收获,之前总想着能拿走的实物了,这些边边角角的东西都没注意。清越虽不懂古建,但这些雕刻的花纹看起来精致美伦,留下来总是有些艺术价值的。
清越翻腾到几块瓦片,半埋在房角的泥土里,若不是露出了青色的一角被她发现捡出来,过几天就要被推土机推碎了。清越抽出瓦片,在水塘子里洗洗干净,这材质应该是不值什么钱,但拿回去摆在她公司的展示厅,倒是个很不错的摆件。
水面悠悠,青瓦的倒影,像极了老电影的色调。
历史,撰写在瓦片的纹理上,开启的一瞬间,撬开了等待人的心。
水下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在这沉静的水底,为这一刻,等了一百年。
女人那么认真地清洗着瓦片,还把它举起来透过阳光看,他以为女人一定是认出来瓷器上的花纹了。
那是一百年前阿宛照着他身上鳞片的纹路画下来让工匠做的,装在房顶的四个角上,远远地看上去,闪着青蓝色的光。
他叫七海,阿宛为他取的名字。他是一条人鱼。
七海努力让自己的尾巴安静下来,不让它因为兴奋摆动而激起水面明显的波动。
她离自己那么近,她的眼睛圆圆的亮亮的,像阿宛给他当玩具的两颗玻璃球。她的头发随意地在脸颊一侧扎着,发丝光亮丝滑。肉肉的小耳垂在阳光下透着粉色的光,白色细细的小绒毛像一团雾气似的笼在耳垂上,软糯地想伸手捏一捏。
七海以为她发现自己了,他赶快沉下去一些,身边的小虾迅速避开了去。
好险。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她只是在看水面。
她手腕上的那个月牙胎记,与阿宛胳膊上的一模一样。确切地说,她从脸庞到身段,都几乎与阿宛相差无二。她推开老院门的那一瞬间,七海以为阿宛回来了。他激动地想要跃出水面!但很快,他就知道,这不是阿宛,因为阿宛每次回来,都会先走到水塘边问一声“七海,你是睡着还是醒着?”
而这个和阿宛极相像的人却没有,她看起来对这个地方很陌生。
七海潜下去,静静观察着。是啊,她怎么会是阿宛呢,阿宛已经离开几十年了。人类的生命真是短暂,阿宛在这个世界上只生活了五十多年就去世了。从那以后,这个宅子就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