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风携雨,洒落江南。
梧桐镇靠着石桥的一条小巷子里,一个男人持着黄伞,给一个半老婆子挡着雨,不管自己半边身子露在外面,几乎是小跑着朝里面行去。
这男人一身灰色长衫,瞧样子已经洗的很旧了,几乎有一半发了白,这时候混着雨水粘在身上,显得更狼狈了。这个男人边走着边说道:“赵阿婆,走快些,再走快些,我妻子她肚子痛得受不了了。”
赵阿婆回答道:“够快了,够快了,老婆子我不比你们年轻人,这样走,等我回去都要两天使唤行动不方便。说起来你也算是个读书人,怎么不知道体谅体谅我这个老人家!”
那男人道:“阿婆,对不住,实在是我不对,阿欣她本来今天好好的,可突然肚子痛了起来,其实这一阵子阿欣她也有过几次这样的事情,我们只当做寻常事,可今天阿欣却痛得厉害,也不停下来,我担心我们去晚了,阿欣,阿欣要痛得昏过去!”他说着说着脚步也走的更快了,右手打着伞,左手几乎要挟着赵阿婆朝前走,好在守着读书人的礼节,没有真的拿上去。
赵阿婆仿佛也知道对方的焦急,脚下步子一并加快了,嘴上也没忘了回上一句,只听她说道:“你也真是的,明知道你家婆娘要生了,还这么马虎!你临街家的梅把头,那从月里就备下了船,那天他婆娘生娃娃,三两绕就把我带过去了!多快!”语气之中含着两分刻薄,却是几十年过日子攒下的,倒不是真的与马秀才为难。
马秀才道:“是我的不是,梅雨时节也没法子找辆车、找条船去接您,还要劳烦您老人家在这档口淋着雨走这一遭。”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赵阿婆肯定当他是阴阳怪气,可她知道马秀才的为人,这人绝不会随意讥讽于旁人,她也知道马秀才家的情况,别说是驱车驾船,便是隔夜余粮也是没有的!可这话赶话说到这里,赵阿婆也找不到台阶下,只好哼上一声,落到地上再说!
马秀才毕竟还是个年轻人,怎么知道这份生活的智慧,这时候以为赵阿婆还在生气,只是没口子的赔礼。也说不上几句,快步走了这好一阵,眼看着就到家了!
马秀才推开了门,侧着身子让赵阿婆先进去,来不及收伞,干脆就甩到门外,指着一间房门说道:“阿欣就在那间屋子!阿欣!阿欣!我回来了!赵阿婆来了!”他实在太着急了,第一句话明明是跟自己面前赵阿婆说的,却也喊了出来!
没想到屋子里传出一声底气极为充足的女子声音,只听那女子喊道:“赵阿婆,快进来!热水、白布、剪刀这些物件都准备好了,阿欣妹子要疼昏过去了!快过来瞧瞧!马秀才,你站外边,不许进来,听见没有!”原来喊话的不是马秀才的妻子,却又是谁?
马秀才听见屋中女子说话,果真不再进去,一个人在门外喊道:“梅夫人?阿欣怎么样了?”听起来马秀才竟然也不知道屋子里的是谁,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怎么一阵没听到阿欣的动静?阿欣还好么?马秀才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架到了火上,什么都顾不得了!
听见马秀才的言语,被称作梅夫人的女子突然连珠炮般喊道:“夫人你祖宗!马秀才,你个丧良心的竟然敢把阿欣妹子一个人放在家里!要不是我家男人瞧见你沿着河岸跑,觉得不对劲,喊我过来瞧瞧,赵大娘来了也没法子立马接生!你还不滚出去,你想让阿欣忍的牙碎吗!”
马秀才听了,忙停下不再踱步,边应声着,边朝外跑!果然才出门一会儿工夫,屋子里就传出了另一个女人的喊声,显然是尽力压着的,可还是听得出声音主人的痛苦难捱!那马秀才的妻子为了不让丈夫担心,竟然咬牙忍到了现在!
马秀才就在门外立着,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有一瞬间,仿佛过了几日夜。
突然一声粗犷的招呼声打断了这一切,马秀才一抬头,看见小巷里走来一个极为高大披着蓑衣的男子,手里拿着篓筐,筐子外面包着几层油纸,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这个汉子道:“马大哥,怎么在外面站着啊,还把伞放一边,你读书人不比俺们,这着了风寒可就不能伺候嫂子月子了!”原来马秀才方才站出门外竟然没理会身旁的油纸伞,就那么呆立起来!
马秀才回过神来,拿起伞来遮雨,其实早已经湿透身子,聊表安慰罢了。
没等马秀才开口,那大汉又自顾自的说起来:“刚才我放渔回来,瞧见你着急忙慌的跑出去,没准是嫂子要生!赶紧叫我家婆娘来看看,果然!哈哈,俺婆娘招呼我从家里把前阵子她坐月子备下的物件拿来,她在这照顾阿欣!”说着突然闭着眼把头一摆,接着说到:“啊呦,真是!几个人打小儿一起长大的。改口真不容易。”
马秀才瞧着那汉子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如此,随着小时候就好,多谢梅兄,阿欣多亏了嫂子照顾,否则,就要一个人捱着疼...多谢了!”这大汉正是先前赵阿婆口中的梅把头!
“马大哥,别担心,没事!我家婆娘前俩月也刚过这么一遭,这不生龙活虎的!阿欣一样是喝着这江水长大的,福报大着呢!”梅把头似乎是看出马秀才的神不在焉,出言宽慰道,虽然又喊错了称呼,可他也是个利落汉子,不会真的如何在意。
马秀才只能苦笑回应,一个男人这时候,也只能苦笑了!
就在门外两个男人说话的档口,一声响亮的啼哭从房子里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