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回到城里的家,一觉睡了一整天。从来没有这样瞌睡过,一层梦叠着一层梦。她梦见自己已经醒来了,但就是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要穿衣服,但不是扣子掉了就是拉链开了,怎么都穿不上。好不容易穿上了衣服,牙刷找不见了,门钥匙找不见了。眼睛睁不开,身体却在清醒地游走。她在粉红色的云朵上睡,睡着睡着云朵散了,她飘荡下去,晃啊晃,晃到树顶上睡。睡完到了地上,一脚抬起,一脚使劲,像踩了电动滑翔车一般呲溜一脚滑出去好远,居然又单脚滑着睡着了……
一直睡到傍晚母亲下班叫醒她,清越才发现员工小赵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
回拨过去。
“清越姐你什么时候呀?城管的人说市政规划,咱的门头颜色与周边楼层不匹配,要拆掉,如果自己不能拆,他们就派吊车统一来拆。还有收垃圾处理费的来了,单子跟之前的不一样,比去年多了三千块。物业来收物业费了,说拖了两个星期了……”
“那就交嘛。”
“可账上钱不够了清越姐”,小赵越说声音越小,怕刺激到清越似的:“还有,房东又来了,说……说跟您说好的缓到这个月初交……他让你给他回电话。”
钱钱钱,哪里都要钱。有蚂蚁啃噬脑袋,持续不断地疼。
房里一股浓浓的香味,是妈妈买的百合,此时正开得盛。什么品种的百合花,竟香得刺鼻。
清越关上门,拨通了房东电话。
“郑哥,咱不是说好的先交五万,剩下的过几个月补齐嘛。我要是现在能拿出钱来,肯定给你了啊,干嘛还让您催着,给我自己找不痛快。”
“我可没答应你啊,我只是答应你跟老板说说,但老板不乐意啊。我也不是房东,我就是个打工的,替人收租。你这钱一直交不上来,影响我业绩,要扣我钱的呀,我也是有家要养的……傅瑜路这一带的底商,都是老板的房子,都是我在收租。绝大部分都交了,就你们这两三家,太赖了……”
“郑哥,我没有赖啊,我是真没有那么多钱,这不是让您通融通融嘛。”
“哎,我看你是个小姑娘……咋说呢,你看你旁边107,一直交不上房租,我昨天去把他门锁换了,交不起房租就别干了呗……小何啊,做生意是要赚钱的,既然你不赚钱,干嘛还要做呢?要我说你就关门吧,别做了,不然就像107那样,再不交租,我也只能强行关门了。”
“别呀郑哥,这两年实业不好干,你关了我的铺面也不好租出去呀。与其在那干放着,还不如缓我几天,我又不是不交,只是晚一两个月……”
“你别晚两个月了,两天都不行!”对方语气加重:“你交不起租,关了你的门,租不租得出去,那就跟我没关系了。但你要是还干着却不交租,那我就没法交差了。你又不挣钱,干脆关了得了。我给你三天,要再交不上,就跟107一样!别让我为难!”
“郑哥……”
清越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对方已经挂了,没听到。她去卫生间胡乱洗了一把脸,冷水浇上去,眼泪很快凉了回去。
是啊,既然不赚钱,干嘛还要继续?可那是她的梦想啊。
人活着,总是要有梦想的。她没有进公司,没有考公职,就是想完成实现的梦想。原其曾说她是一个活在梦里的人,梦太缥缈,不接地气。爸爸说,小姑娘家,不要心比天高。找份稳定工作,嫁个有钱的婆家,自己瞎折腾啥?开美术博物馆?博物馆是你这种家庭背景能开得起的吗?
那么多人说,你开美术培训班啊,能挣钱。包括妈妈。
但她不想。她就要开博物馆。
她曾信誓旦旦地说,人不能总为钱活着。